第087章 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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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087
喬鈺向來是個行動派。
既已決定在清池大街鋪設水泥路, 翌日就找來衙役和匠人，讓他們跟隨雙秦前往窯爐。
之前的水泥都用完了，鋪設清池大街需要用到的水泥遠非喬府可比, 因此喬鈺又讓人建了新的窯爐。
三個窯爐同時工作, 不出幾日便可開工。
不過在此之前, 喬鈺需要和衙役、匠人簽訂一份保密協議。
且不論男主蕭鴻羲能否從科舉系統處兌換到燒制水泥的方法，這法子目前僅此一份。
喬鈺還打算借它在池州府開展道路改造計劃, 順便立個功，絕不容許任何人截胡。
“簽下這份保密協議, 諸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水泥相關的內容, 聽明白了嗎？”
知府大人聲色俱厲, 漆黑眼眸中的鋒利令人不敢直視。
衙役、匠人下意識避其鋒芒, 垂首訥訥應是。
喬鈺不欲深究這些人中有多少存著小心思的, 只要違反了保密協議，等待對方的只有長無止境的牢獄之災。
“秦永秦進。”
雙秦將保密協議分發下去：“請諸位在右下方簽署自己的姓名，再摁下指印。”
底下有人問：“大人，草民不識字。”
喬鈺不假思索道：“不識字的可在右下方畫上一橫，別忘了摁指印。”
簽名畫押是雙重保障，且只要是本人在保密協議上留下痕跡, 就意味著協議生效。
喬鈺呷一口清茶, 神色懶倦。
嗯，他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事關水泥, 往後還有石灰, 他不得不謹慎。
衙役及匠人簽署好保密協議，秦永秦進收上來, 交給喬鈺。
“可以了，帶他們過去吧。”喬鈺挨個兒檢查協議, 查看是否有人渾水摸魚，“接下來辛苦你們了，等忙完這陣子，給你們放幾天假。”
秦永秦進跟隨自家公子數月之久，自然曉得放假等同於休沐，頓時喜不自禁，異口同聲道：“謝公子！”
喬鈺笑笑，揮手讓他們出去了。
雙秦領著衙役、匠人前往城郊臨時搭建的水泥工坊。
有跟雙秦比較熟悉的衙役，一臉艷羨地說：“大人對你們真好。”
秦永道：“難道大人對你們不好？”
衙役聽了直搖頭，匠人亦然。
“自然是好的。”
“若是大人對我們不好，又何必費盡心思研制出水泥，可不就是想讓大家出行方便。”
“先前的池州案還有蝗災，不都是大人一心為民的表現。”
聽著大家對自家公子的稱頌，雙秦與有榮焉，走路帶風，眼裏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
喬鈺還不知道雙秦等人化身喬吹，讚揚他的功績。
確認保密協議無誤，喬鈺把厚厚一沓紙塞進書桌的抽屜裏，隨後看向身側：“高大人可有不解之處？”
高同知手捧水泥的燒制方法，聞言眼神幽怨地看過來：“回大人，下官看明白了，無甚不解之處。”
喬鈺微笑：“那就好，那麽請高大人也簽訂一下保密協議吧。”
高同知隱約猜到知府大人的打算，從善如流地簽字畫押，將協議遞還給喬鈺：“大人，好了。”
“水泥事關重大，希望高大人能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喬鈺收起協議，語重心長道，“高大人手頭的公務可移交給其他人處理，窯爐那邊還需高大人親自盯著，另外清池大街上的石塊也需要提前一兩日清理......”
喬鈺叮囑諸多，末了起身，輕拍高同知肩膀：“辛苦高大人，府衙中官員眾多，本官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所以才將這麽重要的差事交t給你，還望高大人莫要辜負本官的一片厚望吶。”
昨兒夜裏，高同知意識到知府大人和同僚的歹毒用心，偏生他半點沒意識到，上趕著自討苦吃，接下同僚避之不及的差事，氣得半宿沒睡。
這會兒眼圈烏黑，神情憔悴，周身的怨氣足以養活一整個閻羅殿的大小厲鬼。
聽喬鈺一席話，高同知難忍滿腹委屈，忿忿道：“大人......”
喬鈺笑吟吟：“怎麽了？”
高同知：“您......”
喬鈺：“莫非高大人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一差事？”
高同知：“是......”
喬鈺：“沒關系，本官相信高大人一定可以圓滿完成的。”
高同知：“下官......”
喬鈺：“那就這麽說定了，本官非常期待看到改造成水泥路面的清池大街。”
高同知：“......”
我恨！
他可算看出來了，喬鈺這廝就是個心思陰險狡詐的主兒！
表面笑瞇瞇，實際上一肚子壞水。
眼珠子一轉，就是要算計人了。
譬如他這個冤大頭。
高同知委屈死了，差點當著喬鈺的面爆哭出聲。
想來也是，能憑一己之力放倒屠家寨數百名水匪，同時送百餘名官員入獄，怎麽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
說不定那天就是知府大人故意讓他看到三進院裏的水泥路，好讓他心甘情願咬鉤，自請接下監工的差事。
偏生他這個冤大頭還沒反應過來，滿心的欣喜與感激，就差把知府大人當成菩薩供起來了。
高同知：“......”
別問，問就是後悔。
高同知抹一把辛酸淚，垂頭耷腦地離開了。
喬鈺目送他遠去，下筆如飛地處理公文，自言自語：“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罷了，回頭記他一功。”
不過話又說回來，下屬不就是拿來用的麽？
理直氣壯.jpg
另一邊，高同知很快振作起來。
他捧著尚未處理完的公文，氣勢洶洶奔向同僚。
“砰！”
半臂高的公文砸到桌上，高同知似笑非笑，陰陽怪氣：“即日起高某將要前往城郊辦差，這些公文就交給諸位了。”
同僚們見他這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高大人這是反應過來了。
離高同知最近的林同知接過公文，大家幹笑兩聲，顧左而言他。
“祝高大人一路順風。”
“下官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見到水泥路了。”
“早上喝多了水，是時候去更衣了，告辭！”
林同知笑容親和：“高大人放心去吧，這些公文我們會替你處理好的。”
“哼！”高同知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用力一拍桌子，“你們幾個......給我等著！”
放完狠話，氣勢洶洶地來，氣勢洶洶地離開。
林同知等人狠狠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以為他會揍我們一頓。”
“高大人是文人，文人向來動口不動手。”
“你們說，高大人是什麽反應過來的？”
“我猜是半夜。”
“為何？”
“高大人今日明顯精神不濟，眼眶子都是烏青的。”
“原來如此！”
“哦？竟是如此？諸位當真是火眼金睛呢。”
幽幽男聲響起，林同知等人虎軀一震。
轉頭看向廳堂門口，那叉著腰立在門外的，可不正是高同知本人！
所有人：“！！！”
“不好了大人，高大人和林大人他們打起來了！”
衙役高昂的聲音傳來，喬鈺手一抖，在公文上留下一團墨水。
喬鈺：“......怎麽回事？”
衙役一路狂奔，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更準確說，是高大人單方面毆打林大人他們。”
林同知等人在前面跑，高同知在後面追。
他們逃，他追，他們插翅難飛。
憤怒使得高同知突破極限，不惑之年的他追著人在廳堂裏跑了一圈又一圈，成功耗盡對方的精力。
林同知等人跑不動了，高同知獰笑著揍了他們一頓。
喬鈺：“......”
喬鈺嚴重懷疑，若非他是高同知的上峰，怕是也逃不過一頓胖揍。
知府大人沈默良久，一本正經道：“隨他們去吧，有時候打鬧也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
揍了林同知他們，就不要揍我了。
衙役：“？？？”
-
雖然怨氣沖天，但高同知是一位恪守職責，非常有擔當的官員。
有他在水泥臨時工坊監工，衙役和匠人很快燒制出足量的水泥。
九月十九，衙役全體出動，鏟除清池大街上緊密鋪砌的石塊。
如此大動作，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石塊好好的，又不曾開裂，莫非有什麽大人物要來府城，這才鏟了舊的，準備換新的？”
“嗐，與其胡亂猜測，還不如直接問——官爺，你們這是做什麽？”
搬石塊搬得氣喘籲籲的衙役直起腰，粗聲道：“明天開始，清池大街要鋪設水泥路面，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清理路面。”
“水泥路面？”
“水泥是什麽？”
“水做的泥？”
“哦呦，水做的泥不就是爛泥，一腳踩上去濕了半截褲腿......知府大人實在太胡鬧了！”
一個上午，知府大人派人鏟除清池大街的石塊，打算改用水做的泥的消息不脛而走。
府城百姓半信半疑，好些人跑來清池大街一探究竟。
“半條街的石塊都鏟了，現在一半是石塊路，一半是土路。”
“胡鬧啊！太胡鬧了！”
“原先我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又是斬貪官又是滅蝗蟲，得了幾句誇就開始翹尾巴，竟然把府衙面前的漂亮整齊石塊路改成土路，真是昏了頭了！”
“呸！又一個狗官！”
老嫗啐了一口，氣沖沖地離開。
林同知等官員躲在府衙大門後，暗中觀察百姓的反應。
此情此景，看得他們心都涼了半截。
“知府大人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大家都開始誤會他了。”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知府大人被誤解。”
“更何況，前幾日我們答應了知府大人，要替他向百姓作證。”
“水泥路確實很好，平整幹凈，就是這名字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知府大人正忙著，他還不知道百姓的態度，趁他還未處理完公務，咱們得趕緊幫忙把這件事給澄清了。”
“沒錯！”
“走走走！”
除了還在水泥工坊監工的高同知，府衙官員全體出動。
兩人為一組，分別前往府城的東南西北四個區域。
衙役敲鑼打鼓，百姓聞訊趕來。
“又出什麽事了？”
“難不成這裏也要石塊路改土路？”
林同知哭笑不得，高聲道：“諸位，水泥並非水做的泥，它十分堅固，遠比石塊路更加平坦舒適......”
官員們好說歹說，嘴都說幹了，總算讓反應激烈的百姓消停下來。
大家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罷了，且看明天如何。”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林同知聽得直苦笑。
曲通判安慰他：“你我都是見識過水泥路的，好與不好林大人你還不清楚？”
林同知擦汗，嘆氣道：“我們已經盡力了，等著吧，也就三五日，到時候看他們如何悔恨交加。”
曲通判回想起某些不堪入耳的話語，皺了下眉，語氣篤定：“一定會的。”
......
九月二十，清池大街正式鋪設水泥路。
天色蒙蒙亮，衙役、匠人們便忙活開了。
高同知在一旁指點江山，肅穆的神情，專業的手法令人嘆為觀止。
只不過嘆為觀止是一回事，對水泥路的態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以為是土路，沒想到還要往路上鋪東西。”
“這東西灰撲撲軟塌塌，還不如土路。”
“甭說馬車牛車了，人從上面過也要踩一腳灰泥。”
“同知大人通判大人他們不是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現在是兌了水才會這樣，說不定幹了之後就變硬了。”
“官府明擺著是糊弄咱們呢，水泥幹了之後又能有多硬？費時費力，一點用都沒有。”
“反正我覺得知府大人肯定不會騙人，他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一個二個都是糊塗蟲，當官的就沒一個好東西！”說話的男子呸了一口，沖上去，“不準鋪水泥！你們今天要是敢把這個水泥鋪到路上，我王鐵柱就撞死在府衙的石獅子上！”
饒是高同知早從同僚口中得知部分百姓對水泥的抵觸，也沒想到會有人以死相逼。
不過鋪設水泥路不容耽誤，任誰都阻擋不了官府鋪路的決心。
眼看男子將要踩上未幹的水泥路，高同知眼皮狂跳，厲聲喝道：“拉下去！t”
高同知一聲令下，兩名衙役架著鬧事的男子，強行將其拖了下去。
人群中反對、謾罵的聲音頓時降了下去。
高同知板著臉，肅聲道：“水泥路乃是利民舉措，鬧事者一律以妨礙官府辦差的罪名關押五日！”
零星謾罵徹底消失。
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仗著知府大人好說話，試圖爬到官府頭上作威作福，頤指氣使......
不對！
知府大人一點都不好說話。
接手差事的第二天，知府大人可完全沒給他質問的機會。
高同知心裏腹誹知府大人，面上盡顯威嚴不可侵犯：“繼續。”
“是！”
衙役和匠人應聲，繼續迎著晨曦忙碌起來。
府城百姓駐足圍觀，良久覺得沒意思，紛紛作鳥獸散去。
“官府太不講道理了，做得不對還不許咱們說。”
“反正打死我也不會承認這什麽水泥路的。”
有人抵制，自然有人支持，或是持觀望態度。
“我相信知府大人，他連地動儀都能造出來，傳說中堅固平坦的水泥路也一定可以！”
“官府不是說水泥路三五日就幹了，誰對誰錯，屆時自見分曉。”
......
清池大街約摸兩公裏，目前只鋪設靠右部分，衙役匠人忙活了整整三天才完工。
期間無人鬧事，不過高同知還是放心不下，向知府大人請示過之後，安排縣兵日夜看守。
除此之外，還在水泥路旁立了個告示牌。
“水泥路面未幹，嚴禁觸碰、踩踏，違者一律關押五日。”
做完這一切，高同知從街頭巡視到街尾，確保水泥路面平整無缺，又敲打縣兵幾句，這才回到府衙。
“大人，水泥路已經鋪設完畢。”
喬鈺正在處理公務，聞言微微頷首：“知道了，稍後本官過去瞧瞧。”
高同知想起那些個反對水泥路的百姓，有些踟躕：“大人，水泥路有下官盯著，不會出問題，您還是......”
喬鈺放下毛筆，正色道：“高大人。”
高同知不明所以，莫名跟著嚴肅了表情：“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每日上下值都要從清池大街走，秦永秦進也全程參與道路鋪設，百姓支持還是反對，本官都一清二楚。”喬鈺攤手，“早在琢磨出水泥制法的時候，本官就料到如今的局面，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高同知心頭一震：“是，下官明白了。”
下午，喬鈺在高同知的陪同下走出府衙，看水泥路的鋪設情況。
有秦永秦進指點，路面比喬府的還要平整。
喬鈺誇讚兩句，末了叮囑道：“每隔兩個時辰灑一點水，以免開裂。”
高同知疊聲應是。
兩人原路返回。
正值縣兵交接輪換，忽然有人從路邊的長巷竄出來，直奔水泥路沖去。
水泥路還沒幹，一腳踩上去，定會留下難以消除的痕跡。
高同知臉色大變：“來人！給我抓住他！”
縣兵剛好完成交接，扭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十數人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一把撲倒男子。
“狗官，放著好好的石塊路不要，偏要搞什麽水泥路，真當你是池州府的土皇帝不成？”
“狗官，你不得好死！”
高同知心驚肉跳：“拖下去，關起來！”
男子被強行帶走，施行為期五日的關押懲罰。
人走了，他的罵聲卻回蕩在空氣裏，經久不散。
高同知忍不住說臟話：“他腦子壞了不成？就算反對水泥路，也犯不著罵人吧？”
總有人態度偏激，總有人自詡正義使者。
喬鈺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只需要保證水泥路順利鋪設，保證絕大多數百姓接受水泥路。
至於那些少數人......
最多五日，現實會狠狠給他們一巴掌。
男子鬧出的動靜很大，許多人聞聲而出，遠遠觀望。
身著深緋色官袍的知府大人，在街頭長身玉立，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有人見了心生酸楚，替知府大人感到委屈，忍不住大聲喊話：“大人您別聽他瞎說八道，我們都相信您！”
“沒錯，草民相信水泥路一定是個好東西。”
“知府大人還有我，我也是站在您那邊的，您別怕，不管怎樣，我們都支持您！”
喬鈺真的不在意，但是聽到他們安慰的話語，心底湧起一股暖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好！”
-
四天時間轉瞬即逝。
這天早上，喬鈺乘馬車抵達府衙，高同知興沖沖迎上來：“大人，水泥路幹了，可以試行了！”
喬鈺頗為意外：“這麽快就幹了？”
高同知點頭：“近幾日都是大晴天，陽光充足，自然幹得快。”
喬鈺從大堂向外看，路面已經變成淺灰色：“高大人，你讓人準備一下，兩個時辰後試行。”
高同知中氣十足：“是，下官這就安排！”
兩個時辰後，便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他要讓全府城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曾經詆毀過知府大人的，讓他們知道，知府大人研制出來的水泥路是最棒的！
高同知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某人，招來衙役：“你們去......”
不消多時，清池大街水泥路即將試行的消息傳遍府城。
百姓得了消息，除了實在忙碌走不開，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趕往清池大街。
......
兩個時辰後。
清池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看熱鬧的。
“呦，王二嬸子你也來了？”
“張大媳婦你能來，我為啥不能來？”
“嘿，你這語氣怎麽這麽沖呢？”
張大媳婦急了，擼袖子就要跟王二嬸子比劃比劃。
“都別吵吵，要吵回家去吵。”
張大媳婦哼哼兩聲，一扭頭不搭理王二嬸子，目光灼灼地看著變了顏色的水泥路：“天爺咧，這路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看起來比石塊路更幹凈，也更寬敞！”
“我也覺得。”
“就是不知道走上去什麽感覺。”
王二嬸子撇嘴：“有啥好的，灰撲撲的。”
有人附和：“我也覺得，說不定走上去就要摔個狗啃泥。”
張大媳婦翻了個白眼，不跟碎嘴子計較。
反正她相信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做啥都是對的。
要不是知府大人，她被水匪拐去的閨女哪能平安回來？
桂姐兒說了，知府大人救她出水匪窩的時候，還給了她布巾蒙面。
布巾蒙面，沒人認得出桂姐兒，桂姐兒才保住了名節。
如今他們從成安縣舉家搬到府城，誰也不認得他們，桂姐兒都說，這日子像是做夢一樣，快活似神仙。
張大媳婦堅信，這樣溫柔細心的知府大人，會故意鏟除石塊路，換上遠不如石塊路的那什麽水泥路。
“來了！”
不知誰高呼一聲，談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傳來喜慶鑼鼓聲的東方。
......
清池大街，水泥路上。
兩匹馬打頭陣，馬背上坐著兩名衙役，正鼓著腮幫子吹嗩吶。
後面是數以百計的縣兵，腰佩長刀，儀容端正，步伐整齊劃一地前行。
再往後，是府城有名的鑼鼓隊。
城裏哪家辦紅事，都以請到他們為榮。
最後，是應邀參與試行的府城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他們滿臉喜色，好奇地看著前方淺灰色的平整路面。
繼鑼鼓隊之後，輪到府城百姓登場。
百姓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踏上水泥路，生怕一個用力，踩壞了路面。
先邁右腳，再邁左腳。
然後——
百餘人同時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腳下的水泥路。
圍觀百姓註意到，議論紛紛。
“怎麽了？”
“莫不是水泥路被踩壞了？”
“我就說這東西不靠譜。”
“可是前面那麽多人都走過去了，不也沒出事？”
“正是因為幾百個人踩踏，路面承受不住。”
說話的婦人言辭鑿鑿，好似她腳下踩著水泥路。
還要繼續說，參與試行的百姓齊聲驚呼。
“原來踩在水泥路上是這種感覺。”
“水泥路剛鋪好的時候看起來很軟，碰一下就要留個印子，幹了之後竟然這麽結實。”
有個身高八尺，肌肉虬結的男子原地蹦跶幾下，眼睛睜得像銅鈴：“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之前在石塊路上走，不跳都咯吱響。我之前不信，現在是不得不信了。”
小孩子最開始還老老實實走路，這廂驚呼聲疊起，頑皮的本性暴露，咯咯笑著跑來跑去。
張大媳婦高聲道：“你們看見沒？這麽多人又跑又跳，水泥路一點變化都沒有。”
“看來真如知府大人所言，水t泥路十分堅固。”
“看得我都想上去走走了。”
這時候，馬車、牛車駛上水泥路。
兩輛並行，共計二十輛。
車上載滿了人，低頭看路，擡頭大笑。
“果然一點都感覺不到顛簸！”
“知府大人沒騙我，真的特別舒適。”
眾人面面相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泥路。
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好？
有百姓趁人不備，偷偷蹭到水泥路邊，蹲下來用手摸幾下。
“硬的！”
有人不信邪，趴下來試圖用牙咬。
“嘶——好疼！”
“原來知府大人說的是真的，水泥路非常堅固，比石塊路和土路都要好！”
......
試行隊伍從街頭走到街尾。
過程中平坦順遂，無一意外發生。
驚訝過後，試行隊伍中的人唱起了當地流行的歌謠。
歌聲悠揚動聽，洋溢著喜悅。
秦永秦進沿途檢查，回來向喬鈺稟報：“公子，水泥路完好無損。”
高同知、林同知等官員的臉上一齊綻放笑容。
“太好了！”
喬鈺勾唇，高聲宣布：“清池大街水泥路首次試行，圓滿成功！”
人群中爆發出響亮而又熱烈的歡呼聲。
和著歌聲，直入九天雲霄。
高同知等人上前來，志得意滿地欣賞著大家辛勞多日的成果。
高同知瞧見遠處的試行隊伍，邀功一般：“大人，嗩吶和鑼鼓隊是下官特意安排，為的就是營造喜慶的氛圍，提前慶祝水泥路試行成功。”
他這一開口，林同知等人也都說開了。
“牛車和馬車是下官的主意。”
“邀請百姓加入是下官的提議，他們不是口口聲聲說不相信大人嗎？那就讓他們親身體驗一番。”
喬鈺正欲發表感言，餘光瞥見一只貓躥到水泥路上。
“貓貓，不要跑。”
一個三頭身小娃娃追上去，不知被誰撞了下，身體搖晃，眼看就要臉著地。
喬鈺一個箭步過去，揪住他的後衣領。
小娃娃身體懸空，癟嘴就要哭。
喬鈺一手提溜小娃娃，一手摁住見小鏟屎官哭唧唧，喵喵叫著撲上來的貍花貓：“別哭。”
說著就要放下他。
還沒彎腰，先被小娃娃順桿往上爬，摟住脖子。
“吱吱？”
喬鈺：“？”
“吱吱大人。”
喬鈺：“？？”
小娃娃仰起臉，眼睛彎成月牙：“吱吱大人，朗哥兒喜歡你呀～”
喬鈺：“？？？”
小娃娃抓住貍花貓的前爪，捏兩下，奶聲奶氣地說：“貓貓也喜歡吱吱大人。”
喬鈺看著對他齜牙哈氣的貍花貓，陷入沈默。
小娃娃一本認真地掰手指：“爹喜歡吱吱大人，娘也喜歡吱吱大人，祖母也喜歡......”
喬鈺聽他一個接一個地念，懷疑他在介紹自家有幾口人。
忽覺面頰一熱，垂眸看去，小娃娃和他臉貼臉。
“吱吱大人，啵啵～”
喬鈺：“......”
不知誰註意到這一幕，忽然大笑：“呀，知府大人臉紅了！”
眾人循聲看過來，發現年輕知府耳廓微紅，跟著發出善意的笑聲。
喬鈺：“......”
人類幼崽，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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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鈺向來是個行動派。
既已決定在清池大街鋪設水泥路, 翌日就找來衙役和匠人，讓他們跟隨雙秦前往窯爐。
之前的水泥都用完了，鋪設清池大街需要用到的水泥遠非喬府可比, 因此喬鈺又讓人建了新的窯爐。
三個窯爐同時工作, 不出幾日便可開工。
不過在此之前, 喬鈺需要和衙役、匠人簽訂一份保密協議。
且不論男主蕭鴻羲能否從科舉系統處兌換到燒制水泥的方法，這法子目前僅此一份。
喬鈺還打算借它在池州府開展道路改造計劃, 順便立個功，絕不容許任何人截胡。
“簽下這份保密協議, 諸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水泥相關的內容, 聽明白了嗎？”
知府大人聲色俱厲, 漆黑眼眸中的鋒利令人不敢直視。
衙役、匠人下意識避其鋒芒, 垂首訥訥應是。
喬鈺不欲深究這些人中有多少存著小心思的, 只要違反了保密協議，等待對方的只有長無止境的牢獄之災。
“秦永秦進。”
雙秦將保密協議分發下去：“請諸位在右下方簽署自己的姓名，再摁下指印。”
底下有人問：“大人，草民不識字。”
喬鈺不假思索道：“不識字的可在右下方畫上一橫，別忘了摁指印。”
簽名畫押是雙重保障，且只要是本人在保密協議上留下痕跡, 就意味著協議生效。
喬鈺呷一口清茶, 神色懶倦。
嗯，他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事關水泥, 往後還有石灰, 他不得不謹慎。
衙役及匠人簽署好保密協議，秦永秦進收上來, 交給喬鈺。
“可以了，帶他們過去吧。”喬鈺挨個兒檢查協議, 查看是否有人渾水摸魚，“接下來辛苦你們了，等忙完這陣子，給你們放幾天假。”
秦永秦進跟隨自家公子數月之久，自然曉得放假等同於休沐，頓時喜不自禁，異口同聲道：“謝公子！”
喬鈺笑笑，揮手讓他們出去了。
雙秦領著衙役、匠人前往城郊臨時搭建的水泥工坊。
有跟雙秦比較熟悉的衙役，一臉艷羨地說：“大人對你們真好。”
秦永道：“難道大人對你們不好？”
衙役聽了直搖頭，匠人亦然。
“自然是好的。”
“若是大人對我們不好，又何必費盡心思研制出水泥，可不就是想讓大家出行方便。”
“先前的池州案還有蝗災，不都是大人一心為民的表現。”
聽著大家對自家公子的稱頌，雙秦與有榮焉，走路帶風，眼裏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
喬鈺還不知道雙秦等人化身喬吹，讚揚他的功績。
確認保密協議無誤，喬鈺把厚厚一沓紙塞進書桌的抽屜裏，隨後看向身側：“高大人可有不解之處？”
高同知手捧水泥的燒制方法，聞言眼神幽怨地看過來：“回大人，下官看明白了，無甚不解之處。”
喬鈺微笑：“那就好，那麽請高大人也簽訂一下保密協議吧。”
高同知隱約猜到知府大人的打算，從善如流地簽字畫押，將協議遞還給喬鈺：“大人，好了。”
“水泥事關重大，希望高大人能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喬鈺收起協議，語重心長道，“高大人手頭的公務可移交給其他人處理，窯爐那邊還需高大人親自盯著，另外清池大街上的石塊也需要提前一兩日清理......”
喬鈺叮囑諸多，末了起身，輕拍高同知肩膀：“辛苦高大人，府衙中官員眾多，本官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所以才將這麽重要的差事交t給你，還望高大人莫要辜負本官的一片厚望吶。”
昨兒夜裏，高同知意識到知府大人和同僚的歹毒用心，偏生他半點沒意識到，上趕著自討苦吃，接下同僚避之不及的差事，氣得半宿沒睡。
這會兒眼圈烏黑，神情憔悴，周身的怨氣足以養活一整個閻羅殿的大小厲鬼。
聽喬鈺一席話，高同知難忍滿腹委屈，忿忿道：“大人......”
喬鈺笑吟吟：“怎麽了？”
高同知：“您......”
喬鈺：“莫非高大人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一差事？”
高同知：“是......”
喬鈺：“沒關系，本官相信高大人一定可以圓滿完成的。”
高同知：“下官......”
喬鈺：“那就這麽說定了，本官非常期待看到改造成水泥路面的清池大街。”
高同知：“......”
我恨！
他可算看出來了，喬鈺這廝就是個心思陰險狡詐的主兒！
表面笑瞇瞇，實際上一肚子壞水。
眼珠子一轉，就是要算計人了。
譬如他這個冤大頭。
高同知委屈死了，差點當著喬鈺的面爆哭出聲。
想來也是，能憑一己之力放倒屠家寨數百名水匪，同時送百餘名官員入獄，怎麽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
說不定那天就是知府大人故意讓他看到三進院裏的水泥路，好讓他心甘情願咬鉤，自請接下監工的差事。
偏生他這個冤大頭還沒反應過來，滿心的欣喜與感激，就差把知府大人當成菩薩供起來了。
高同知：“......”
別問，問就是後悔。
高同知抹一把辛酸淚，垂頭耷腦地離開了。
喬鈺目送他遠去，下筆如飛地處理公文，自言自語：“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罷了，回頭記他一功。”
不過話又說回來，下屬不就是拿來用的麽？
理直氣壯.jpg
另一邊，高同知很快振作起來。
他捧著尚未處理完的公文，氣勢洶洶奔向同僚。
“砰！”
半臂高的公文砸到桌上，高同知似笑非笑，陰陽怪氣：“即日起高某將要前往城郊辦差，這些公文就交給諸位了。”
同僚們見他這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高大人這是反應過來了。
離高同知最近的林同知接過公文，大家幹笑兩聲，顧左而言他。
“祝高大人一路順風。”
“下官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見到水泥路了。”
“早上喝多了水，是時候去更衣了，告辭！”
林同知笑容親和：“高大人放心去吧，這些公文我們會替你處理好的。”
“哼！”高同知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用力一拍桌子，“你們幾個......給我等著！”
放完狠話，氣勢洶洶地來，氣勢洶洶地離開。
林同知等人狠狠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以為他會揍我們一頓。”
“高大人是文人，文人向來動口不動手。”
“你們說，高大人是什麽反應過來的？”
“我猜是半夜。”
“為何？”
“高大人今日明顯精神不濟，眼眶子都是烏青的。”
“原來如此！”
“哦？竟是如此？諸位當真是火眼金睛呢。”
幽幽男聲響起，林同知等人虎軀一震。
轉頭看向廳堂門口，那叉著腰立在門外的，可不正是高同知本人！
所有人：“！！！”
“不好了大人，高大人和林大人他們打起來了！”
衙役高昂的聲音傳來，喬鈺手一抖，在公文上留下一團墨水。
喬鈺：“......怎麽回事？”
衙役一路狂奔，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更準確說，是高大人單方面毆打林大人他們。”
林同知等人在前面跑，高同知在後面追。
他們逃，他追，他們插翅難飛。
憤怒使得高同知突破極限，不惑之年的他追著人在廳堂裏跑了一圈又一圈，成功耗盡對方的精力。
林同知等人跑不動了，高同知獰笑著揍了他們一頓。
喬鈺：“......”
喬鈺嚴重懷疑，若非他是高同知的上峰，怕是也逃不過一頓胖揍。
知府大人沈默良久，一本正經道：“隨他們去吧，有時候打鬧也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
揍了林同知他們，就不要揍我了。
衙役：“？？？”
-
雖然怨氣沖天，但高同知是一位恪守職責，非常有擔當的官員。
有他在水泥臨時工坊監工，衙役和匠人很快燒制出足量的水泥。
九月十九，衙役全體出動，鏟除清池大街上緊密鋪砌的石塊。
如此大動作，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石塊好好的，又不曾開裂，莫非有什麽大人物要來府城，這才鏟了舊的，準備換新的？”
“嗐，與其胡亂猜測，還不如直接問——官爺，你們這是做什麽？”
搬石塊搬得氣喘籲籲的衙役直起腰，粗聲道：“明天開始，清池大街要鋪設水泥路面，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清理路面。”
“水泥路面？”
“水泥是什麽？”
“水做的泥？”
“哦呦，水做的泥不就是爛泥，一腳踩上去濕了半截褲腿......知府大人實在太胡鬧了！”
一個上午，知府大人派人鏟除清池大街的石塊，打算改用水做的泥的消息不脛而走。
府城百姓半信半疑，好些人跑來清池大街一探究竟。
“半條街的石塊都鏟了，現在一半是石塊路，一半是土路。”
“胡鬧啊！太胡鬧了！”
“原先我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又是斬貪官又是滅蝗蟲，得了幾句誇就開始翹尾巴，竟然把府衙面前的漂亮整齊石塊路改成土路，真是昏了頭了！”
“呸！又一個狗官！”
老嫗啐了一口，氣沖沖地離開。
林同知等官員躲在府衙大門後，暗中觀察百姓的反應。
此情此景，看得他們心都涼了半截。
“知府大人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大家都開始誤會他了。”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知府大人被誤解。”
“更何況，前幾日我們答應了知府大人，要替他向百姓作證。”
“水泥路確實很好，平整幹凈，就是這名字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知府大人正忙著，他還不知道百姓的態度，趁他還未處理完公務，咱們得趕緊幫忙把這件事給澄清了。”
“沒錯！”
“走走走！”
除了還在水泥工坊監工的高同知，府衙官員全體出動。
兩人為一組，分別前往府城的東南西北四個區域。
衙役敲鑼打鼓，百姓聞訊趕來。
“又出什麽事了？”
“難不成這裏也要石塊路改土路？”
林同知哭笑不得，高聲道：“諸位，水泥並非水做的泥，它十分堅固，遠比石塊路更加平坦舒適......”
官員們好說歹說，嘴都說幹了，總算讓反應激烈的百姓消停下來。
大家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罷了，且看明天如何。”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林同知聽得直苦笑。
曲通判安慰他：“你我都是見識過水泥路的，好與不好林大人你還不清楚？”
林同知擦汗，嘆氣道：“我們已經盡力了，等著吧，也就三五日，到時候看他們如何悔恨交加。”
曲通判回想起某些不堪入耳的話語，皺了下眉，語氣篤定：“一定會的。”
......
九月二十，清池大街正式鋪設水泥路。
天色蒙蒙亮，衙役、匠人們便忙活開了。
高同知在一旁指點江山，肅穆的神情，專業的手法令人嘆為觀止。
只不過嘆為觀止是一回事，對水泥路的態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以為是土路，沒想到還要往路上鋪東西。”
“這東西灰撲撲軟塌塌，還不如土路。”
“甭說馬車牛車了，人從上面過也要踩一腳灰泥。”
“同知大人通判大人他們不是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現在是兌了水才會這樣，說不定幹了之後就變硬了。”
“官府明擺著是糊弄咱們呢，水泥幹了之後又能有多硬？費時費力，一點用都沒有。”
“反正我覺得知府大人肯定不會騙人，他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一個二個都是糊塗蟲，當官的就沒一個好東西！”說話的男子呸了一口，沖上去，“不準鋪水泥！你們今天要是敢把這個水泥鋪到路上，我王鐵柱就撞死在府衙的石獅子上！”
饒是高同知早從同僚口中得知部分百姓對水泥的抵觸，也沒想到會有人以死相逼。
不過鋪設水泥路不容耽誤，任誰都阻擋不了官府鋪路的決心。
眼看男子將要踩上未幹的水泥路，高同知眼皮狂跳，厲聲喝道：“拉下去！t”
高同知一聲令下，兩名衙役架著鬧事的男子，強行將其拖了下去。
人群中反對、謾罵的聲音頓時降了下去。
高同知板著臉，肅聲道：“水泥路乃是利民舉措，鬧事者一律以妨礙官府辦差的罪名關押五日！”
零星謾罵徹底消失。
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仗著知府大人好說話，試圖爬到官府頭上作威作福，頤指氣使......
不對！
知府大人一點都不好說話。
接手差事的第二天，知府大人可完全沒給他質問的機會。
高同知心裏腹誹知府大人，面上盡顯威嚴不可侵犯：“繼續。”
“是！”
衙役和匠人應聲，繼續迎著晨曦忙碌起來。
府城百姓駐足圍觀，良久覺得沒意思，紛紛作鳥獸散去。
“官府太不講道理了，做得不對還不許咱們說。”
“反正打死我也不會承認這什麽水泥路的。”
有人抵制，自然有人支持，或是持觀望態度。
“我相信知府大人，他連地動儀都能造出來，傳說中堅固平坦的水泥路也一定可以！”
“官府不是說水泥路三五日就幹了，誰對誰錯，屆時自見分曉。”
......
清池大街約摸兩公裏，目前只鋪設靠右部分，衙役匠人忙活了整整三天才完工。
期間無人鬧事，不過高同知還是放心不下，向知府大人請示過之後，安排縣兵日夜看守。
除此之外，還在水泥路旁立了個告示牌。
“水泥路面未幹，嚴禁觸碰、踩踏，違者一律關押五日。”
做完這一切，高同知從街頭巡視到街尾，確保水泥路面平整無缺，又敲打縣兵幾句，這才回到府衙。
“大人，水泥路已經鋪設完畢。”
喬鈺正在處理公務，聞言微微頷首：“知道了，稍後本官過去瞧瞧。”
高同知想起那些個反對水泥路的百姓，有些踟躕：“大人，水泥路有下官盯著，不會出問題，您還是......”
喬鈺放下毛筆，正色道：“高大人。”
高同知不明所以，莫名跟著嚴肅了表情：“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每日上下值都要從清池大街走，秦永秦進也全程參與道路鋪設，百姓支持還是反對，本官都一清二楚。”喬鈺攤手，“早在琢磨出水泥制法的時候，本官就料到如今的局面，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高同知心頭一震：“是，下官明白了。”
下午，喬鈺在高同知的陪同下走出府衙，看水泥路的鋪設情況。
有秦永秦進指點，路面比喬府的還要平整。
喬鈺誇讚兩句，末了叮囑道：“每隔兩個時辰灑一點水，以免開裂。”
高同知疊聲應是。
兩人原路返回。
正值縣兵交接輪換，忽然有人從路邊的長巷竄出來，直奔水泥路沖去。
水泥路還沒幹，一腳踩上去，定會留下難以消除的痕跡。
高同知臉色大變：“來人！給我抓住他！”
縣兵剛好完成交接，扭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十數人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一把撲倒男子。
“狗官，放著好好的石塊路不要，偏要搞什麽水泥路，真當你是池州府的土皇帝不成？”
“狗官，你不得好死！”
高同知心驚肉跳：“拖下去，關起來！”
男子被強行帶走，施行為期五日的關押懲罰。
人走了，他的罵聲卻回蕩在空氣裏，經久不散。
高同知忍不住說臟話：“他腦子壞了不成？就算反對水泥路，也犯不著罵人吧？”
總有人態度偏激，總有人自詡正義使者。
喬鈺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只需要保證水泥路順利鋪設，保證絕大多數百姓接受水泥路。
至於那些少數人......
最多五日，現實會狠狠給他們一巴掌。
男子鬧出的動靜很大，許多人聞聲而出，遠遠觀望。
身著深緋色官袍的知府大人，在街頭長身玉立，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有人見了心生酸楚，替知府大人感到委屈，忍不住大聲喊話：“大人您別聽他瞎說八道，我們都相信您！”
“沒錯，草民相信水泥路一定是個好東西。”
“知府大人還有我，我也是站在您那邊的，您別怕，不管怎樣，我們都支持您！”
喬鈺真的不在意，但是聽到他們安慰的話語，心底湧起一股暖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好！”
-
四天時間轉瞬即逝。
這天早上，喬鈺乘馬車抵達府衙，高同知興沖沖迎上來：“大人，水泥路幹了，可以試行了！”
喬鈺頗為意外：“這麽快就幹了？”
高同知點頭：“近幾日都是大晴天，陽光充足，自然幹得快。”
喬鈺從大堂向外看，路面已經變成淺灰色：“高大人，你讓人準備一下，兩個時辰後試行。”
高同知中氣十足：“是，下官這就安排！”
兩個時辰後，便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他要讓全府城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曾經詆毀過知府大人的，讓他們知道，知府大人研制出來的水泥路是最棒的！
高同知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某人，招來衙役：“你們去......”
不消多時，清池大街水泥路即將試行的消息傳遍府城。
百姓得了消息，除了實在忙碌走不開，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趕往清池大街。
......
兩個時辰後。
清池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看熱鬧的。
“呦，王二嬸子你也來了？”
“張大媳婦你能來，我為啥不能來？”
“嘿，你這語氣怎麽這麽沖呢？”
張大媳婦急了，擼袖子就要跟王二嬸子比劃比劃。
“都別吵吵，要吵回家去吵。”
張大媳婦哼哼兩聲，一扭頭不搭理王二嬸子，目光灼灼地看著變了顏色的水泥路：“天爺咧，這路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看起來比石塊路更幹凈，也更寬敞！”
“我也覺得。”
“就是不知道走上去什麽感覺。”
王二嬸子撇嘴：“有啥好的，灰撲撲的。”
有人附和：“我也覺得，說不定走上去就要摔個狗啃泥。”
張大媳婦翻了個白眼，不跟碎嘴子計較。
反正她相信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做啥都是對的。
要不是知府大人，她被水匪拐去的閨女哪能平安回來？
桂姐兒說了，知府大人救她出水匪窩的時候，還給了她布巾蒙面。
布巾蒙面，沒人認得出桂姐兒，桂姐兒才保住了名節。
如今他們從成安縣舉家搬到府城，誰也不認得他們，桂姐兒都說，這日子像是做夢一樣，快活似神仙。
張大媳婦堅信，這樣溫柔細心的知府大人，會故意鏟除石塊路，換上遠不如石塊路的那什麽水泥路。
“來了！”
不知誰高呼一聲，談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傳來喜慶鑼鼓聲的東方。
......
清池大街，水泥路上。
兩匹馬打頭陣，馬背上坐著兩名衙役，正鼓著腮幫子吹嗩吶。
後面是數以百計的縣兵，腰佩長刀，儀容端正，步伐整齊劃一地前行。
再往後，是府城有名的鑼鼓隊。
城裏哪家辦紅事，都以請到他們為榮。
最後，是應邀參與試行的府城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他們滿臉喜色，好奇地看著前方淺灰色的平整路面。
繼鑼鼓隊之後，輪到府城百姓登場。
百姓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踏上水泥路，生怕一個用力，踩壞了路面。
先邁右腳，再邁左腳。
然後——
百餘人同時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腳下的水泥路。
圍觀百姓註意到，議論紛紛。
“怎麽了？”
“莫不是水泥路被踩壞了？”
“我就說這東西不靠譜。”
“可是前面那麽多人都走過去了，不也沒出事？”
“正是因為幾百個人踩踏，路面承受不住。”
說話的婦人言辭鑿鑿，好似她腳下踩著水泥路。
還要繼續說，參與試行的百姓齊聲驚呼。
“原來踩在水泥路上是這種感覺。”
“水泥路剛鋪好的時候看起來很軟，碰一下就要留個印子，幹了之後竟然這麽結實。”
有個身高八尺，肌肉虬結的男子原地蹦跶幾下，眼睛睜得像銅鈴：“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之前在石塊路上走，不跳都咯吱響。我之前不信，現在是不得不信了。”
小孩子最開始還老老實實走路，這廂驚呼聲疊起，頑皮的本性暴露，咯咯笑著跑來跑去。
張大媳婦高聲道：“你們看見沒？這麽多人又跑又跳，水泥路一點變化都沒有。”
“看來真如知府大人所言，水t泥路十分堅固。”
“看得我都想上去走走了。”
這時候，馬車、牛車駛上水泥路。
兩輛並行，共計二十輛。
車上載滿了人，低頭看路，擡頭大笑。
“果然一點都感覺不到顛簸！”
“知府大人沒騙我，真的特別舒適。”
眾人面面相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泥路。
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好？
有百姓趁人不備，偷偷蹭到水泥路邊，蹲下來用手摸幾下。
“硬的！”
有人不信邪，趴下來試圖用牙咬。
“嘶——好疼！”
“原來知府大人說的是真的，水泥路非常堅固，比石塊路和土路都要好！”
......
試行隊伍從街頭走到街尾。
過程中平坦順遂，無一意外發生。
驚訝過後，試行隊伍中的人唱起了當地流行的歌謠。
歌聲悠揚動聽，洋溢著喜悅。
秦永秦進沿途檢查，回來向喬鈺稟報：“公子，水泥路完好無損。”
高同知、林同知等官員的臉上一齊綻放笑容。
“太好了！”
喬鈺勾唇，高聲宣布：“清池大街水泥路首次試行，圓滿成功！”
人群中爆發出響亮而又熱烈的歡呼聲。
和著歌聲，直入九天雲霄。
高同知等人上前來，志得意滿地欣賞著大家辛勞多日的成果。
高同知瞧見遠處的試行隊伍，邀功一般：“大人，嗩吶和鑼鼓隊是下官特意安排，為的就是營造喜慶的氛圍，提前慶祝水泥路試行成功。”
他這一開口，林同知等人也都說開了。
“牛車和馬車是下官的主意。”
“邀請百姓加入是下官的提議，他們不是口口聲聲說不相信大人嗎？那就讓他們親身體驗一番。”
喬鈺正欲發表感言，餘光瞥見一只貓躥到水泥路上。
“貓貓，不要跑。”
一個三頭身小娃娃追上去，不知被誰撞了下，身體搖晃，眼看就要臉著地。
喬鈺一個箭步過去，揪住他的後衣領。
小娃娃身體懸空，癟嘴就要哭。
喬鈺一手提溜小娃娃，一手摁住見小鏟屎官哭唧唧，喵喵叫著撲上來的貍花貓：“別哭。”
說著就要放下他。
還沒彎腰，先被小娃娃順桿往上爬，摟住脖子。
“吱吱？”
喬鈺：“？”
“吱吱大人。”
喬鈺：“？？”
小娃娃仰起臉，眼睛彎成月牙：“吱吱大人，朗哥兒喜歡你呀～”
喬鈺：“？？？”
小娃娃抓住貍花貓的前爪，捏兩下，奶聲奶氣地說：“貓貓也喜歡吱吱大人。”
喬鈺看著對他齜牙哈氣的貍花貓，陷入沈默。
小娃娃一本認真地掰手指：“爹喜歡吱吱大人，娘也喜歡吱吱大人，祖母也喜歡......”
喬鈺聽他一個接一個地念，懷疑他在介紹自家有幾口人。
忽覺面頰一熱，垂眸看去，小娃娃和他臉貼臉。
“吱吱大人，啵啵～”
喬鈺：“......”
不知誰註意到這一幕，忽然大笑：“呀，知府大人臉紅了！”
眾人循聲看過來，發現年輕知府耳廓微紅，跟著發出善意的笑聲。
喬鈺：“......”
人類幼崽，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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